人打碎太阳,摧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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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踏莎行·燕燕轻盈

  踏莎行·燕燕轻盈  

宋·姜夔                  

 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夜,已经深了。

 

夜凉如水,沉沉夜色笼罩着两岸的山峦,为草木披上一层玄衣,独棹一叶孤舟,顺着江流漂泊而下。水波荡漾开来,泛起的是温和的漠然。

 

       春天的芳华刚刚崭露头角,就被黯淡所覆盖。他禁不住回忆起日暮时远远望见的一丛丛火焰,比鲜血更加瑰丽,比比翼鸟更加至死不渝,从不能放弃,从不能忘记,只能将所有的炙热压抑在心底,正因为灵魂在燃烧,外在才如此夺目。

 

       烈焰般的肆意绽放,是他所不曾拥有的,是他向来深深渴望的。没有任何一种花卉能比它更强势地向他宣告春的降临。

 

       他扯扯嘴角,春天,一个与他无缘的季节。

 

       曾几何时,他也曾携玉人之手,望千树压西湖寒碧;他也曾在绿杨烟外,为她折下一支怒放的桃花;他也曾走过赤阑桥边幽幽巷陌,怀揣着温热的酒与滚烫的心,听着边角,去寻找一个清朗如月色般的女子。

 

       鹅黄嫩绿中,她袅袅婷婷地站坐在那儿,漫不经心地拨着琴弦。他写了引以为傲的曲子,她唱出了他心中那个声音,黄莺在枝头最动情的歌唱也不能及其万分之一。裙角飞扬间,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身影如同翩翩飞燕,灵动优美。他就此沉沦,将一生爱恋悉数交付在那双纤巧的素手中。

 

       他们把对酒当歌,共赏月色。和她一起度过的时光总显得悠远平静,每一个夜晚都有极美的月光。慢弹琵琶,浅吟低唱,皓腕仿佛凝了霜雪。唐代诗人有诗云:“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她说阿姊名流霜,己名流照。

 

       她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眼若秋水,眉如远山,情到浓处,只觉得她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却是恰到好处的美。

 

       那时他正当年少,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年轻人总觉得前途明亮,有无限可能,总觉得自己能给爱人最好的东西,总觉得岁月静好,来日方长。他心中不是没有与稼轩一般的理想,想光复中原,想一展宏图,想把如今破碎的疆域,拼凑成昔日的千里河山。

 

       而后,繁华不再,垂杨陌上,寒意袭人。清晨的号角响起,只有料峭春风含糊地回应。

 

       国破山河在,子美所书,是一种怎样沉重的悲凉,没有经历过的人想不出,懂不了。十多年前的初春,他第一次明白了。

 

       生计如此艰辛,他不想让爱人受苦,于是一拖再拖,一晃眼间,竟已蹉跎了半辈子。漫长的等待终究无果,而年华易逝,他再次归来,爱人早已远嫁他乡。

 

       然而时局早已不容儿女情长,残垣断壁,遍地废墟,战火与狼烟侵蚀了心底那片纯净清朗的月色,惊扰了深藏内心的馥郁芬芳。百姓疲倦而麻木的双眼,剥夺了他的春天。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他猛然惊醒过来,小舟在江心打着转,眉毛上已经凝了露珠。

 

       他吐出一口浊气,轻轻地靠在船首,仰望无垠的黑夜,几粒稀疏的星子挂在天际,月亮被过往的云雾遮住,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夜还很长,凉风却吹拂着他的面庞,使睡意全消。

 

       缭绕的云雾慢吞吞地移开,朦胧的月光笼罩在江面上,雾气氤氲。

 

       云开月明,一轮皓月照亮了一江水,也照亮了两岸的起伏山峦,是否也照亮了淮南的群山?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这已不重要了。这样的月光,与当初融进琼浆玉液,点亮澄澈双眼,照见彼此心意的月色迥然相异。无论你身在何方,无论你是否还如同我思念你一般思念着我,一定能看到同样的月光吧,寒冷,寂寞。

 

       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人间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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