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打碎太阳,摧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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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中】无人区玫瑰(下)

“爱是尖刀,是软肋,也是盔甲。我从前是一个懦夫,爱使我敢于活下去。”


04.

他们在充斥着暗红色光线的暗房里疯狂地接吻。他迷醉地呢喃着我的玫瑰。

 

很奇怪,听到中原中也的死讯时,太宰治脑海中只有这个画面。没有惊诧,没有愤怒,没有痛苦。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想,他感觉他的骨骼血肉不复存在,只剩一具空空的皮囊,里边渐渐充满了水波一般的红光。那个夜晚的一切都在他眼前纤毫毕现,爱人额角滑落的晶莹的汗珠,凌乱的被汗水打湿的红发,缠绕住他的指尖。他微张的如花的唇瓣,他半阖的湿润眼眸,他手臂上单薄肌肉的弧度,他修长的双腿,他无处安放的双手,他不知所措的吻,他暗哑声音里的痛苦与欢愉,一切归于平静时那句微不可查的“我爱你”。

 

他的小矮子是个别扭的家伙,高傲的像只猫一样,从来不屑于说一句情话,觉得有损自己的尊严。所以那一句他格外珍惜,珍藏在内心最柔软的角落,时不时拿出来回味。他想起中原中也后来还数次试探他有没有听到,被他完美地糊弄过去。真可爱,如果他笑眯眯地反问是什么或者直言不讳地给出肯定的回答,中也就会暴跳如雷地揪着他不放,明明根本不会说谎却很理直气壮。最后总以他的求饶服输告终。

 

我听到了呢,傻子。

 

他的玫瑰总是很自负地说我不可能出事。他说自由是他渴望的一切,不能赛车还不如让他去死。他说我生来就属于赛道,车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这担心纯属杞人忧天。多么骄傲,多么狂妄。也许他早就预见到了这个悲剧。不,称之为悲剧未免也太过了。人必有一死,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玫瑰向来只生长在诗人的墓碑下,黑暗恶臭的淤泥里是不会有玫瑰的。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你。


为什么心脏这么难受?是十字架刺破了胸口吗?他低下头想撕开胸前的伤疤,却发现绷带下的每一道疤痕都变成了泣血的玫瑰。好疼,好疼啊,心脏去哪里了,为什么胸口会空洞到麻木,为什么有烧灼的匕首在凌迟着每一次呼吸。


声音和光都销声匿迹,他被冰冷的黑水吞噬。他在黑水里奋力向前游,屏住呼吸想睁开眼睛,有一千双死人的手抓着他的脚踝往下拽。水里有什么?粘稠的像原油一般的液体,里面溶解了罪恶和孤独。啊,水里是记忆啊,玫瑰的微笑,真美。我不想离开了,请吞噬我,让我沉没在这无光的海底,让我迷失在魔鬼用我的爱意编织出的虚假梦境。


就这样睡去,不是很好吗?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恶魔低声引诱着。

 

无数的记忆碎片在他眼前闪回,有一个突然清晰起来。瓢泼大雨,永夜一般的白昼里,他依靠在织田作的墓碑上,仰头望着灰绿的树叶间滴落的苍蓝的雨滴。绷带下的手指蠢蠢欲动,黑色的大衣湿透了,黏在手腕上。他手指间锋利的刀光若隐若现。心情很平静,甚至是享受的,这场清澈的,冬天的暴雨。但自杀已经成了一种惯性,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他有时也会像今天这样,高高在上地俯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甚至带着一丝恶意的嘲弄。

 

那时候他们刚刚同居,中原中也找了很久才找到这片墓地,彼时他还没来得及下刀。他二话不说扭过太宰治的手腕把刀抢走,然后一拳把太宰治打飞。那人恶狠狠地拽住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本意绝对是让他双脚腾空,结果由于身高限制太宰治的小腿只能在地上拖着。此情此景不免有些荒谬可笑,于是太宰治就勾着眼睛笑了。

 

小矮子更加生气,怒斥一声,呲出一口白牙,揪着太宰治领口的紧了紧。他就像野兽在惩罚不听话的伴侣,太宰治都能听见他至今未平静下来的狂乱的心跳。根本毫无威慑力啊,中也,表面上生气内心却担心后怕的不行,这样怎么能吓倒你的对手呢,只会让你变成他眼里的猎物啊。他盯着中也愤怒的蓝眼睛,觉得自己看到烈焰在深海里燃烧。

 

“简直愚蠢!你以为你这样,他就会回来吗?”他爱人的眼睛里有什么闪烁了一下,是雨水打湿了玫瑰,还是玫瑰的眼泪?他的中也看来是会错了意,误会了他和织田作的关系,也误会了他来这里的目的,更误会了他的自杀。嫉妒的中也真可爱。他漫不经心地感受着自己对他疯狂肆虐的爱意。要告诉他吗?他可还想多看看中也因为嫉妒而失去理智的样子。先瞒着吧,全盘托出就不好玩了。

 

于是他戏谑地微笑,用目光描摹他爱人的脸。小矮子心里的误会显然越来越深,觉得他这种表情是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他的愤怒攀升到顶点,理智的弦断了,一把把太宰治扔到地上,坐在他身上,箍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他揪住太宰治的头发,像个暴君一样强迫他露出修长而脆弱的颈侧,狠狠咬了下去。他唇齿间全是血腥的味道。

 

太宰治又疼痛又无奈地发出了夹杂着呻吟的哼笑。冰凉的雨水落进他的眼睛里,怀里的野兽似乎回过神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搁不下面子,横冲直撞地在他伤口附近留下一堆带着占有欲的吻。

 

他轻轻抚摸着中也的后背,安抚着自己的爱人,目光散漫地望向天空。雨渐渐停了,他看到远方有一束光剖开乌云洒落人间。他侧头看着友人的墓碑,嘴唇无声微动。

 

织田作,如果你信仰的神明真正存在,那他给我送来了救赎。

 

漆黑的深海中落下一道光,溺水的人抓着那道光破出水面,看到了如洗碧空。

 

视力和听觉渐渐恢复,他发现自己站在发布会会场的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所有的记者都走了,只有经纪人国木田独步还站在一边如临大敌地看着他。记忆渐渐回笼,他在开记者发布会,公开他最新的作品集。他这次的作品风格迥异,令在场的批评家啧啧称奇。发布会结束,他往外走,镁光灯闪成一片,话筒像流水一样递到他面前,他却无心逗留,心早已飞向另一个国家,飞往他爱人的身边。他在心里详细计划着接下来的事,嘴角甚至扬起一抹微笑。他要捧着一束玫瑰去拥抱他的玫瑰,深深地亲吻他鲜活而纯粹的眼睛。他要让他别扭的情人不要再跟他冷战,他想再听他说一句动听的爱语。他想起他们的家里,书房的抽屉里藏着他的礼物。一对朴素的男士戒指,他想向他的玫瑰求婚。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后便是静默无声。他心里突然浮起一种可怕的预感,回过头来,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或嘲弄,或怜悯。他发现自己再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微笑,只能一把夺过离他最近的那个记者的手机。

 

“日本赛车手中原中也在法国比赛时意外死亡。”

 

中原中也死了,他把光给了太宰治,却又残忍地将其剥夺。而他,只能从网络上,从别人的手机上,知道爱人的死讯。他获得了救赎,救赎他的那个人却撒手人寰。

 

他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他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以中也为模特的照片。

 

真是一出荒诞的滑稽剧。

 

 

05.

 

国木田独步与尾崎红叶相对而坐。他沉默地打量着这位素来精明强干的经纪人。如今她真正的年龄显露出来,鬓角有了白发,锐利的眼睛里满是疲惫的血丝。

 

尾崎红叶捏了捏鼻梁,开口:“我以为太宰治会自杀。”

 

国木田独步苦笑道:“谁不是这么以为的。他甚至连戒指都准备好了。我当时真的觉得这一次肯定没救了。”

 

尾崎红叶丢给他一本杂志。“你应该看过这上面的评论了吧,中也终究还是改变了这个自毁者。”

 

国木田当然看过,很久都没有人对太宰治做出过这么正面的评价了。“他的镜头中饱含爱意”“爱改变了他,把温柔放进了一颗窒息的冰冷的心”“他的镜头里看不到曾经的颓唐,世界对他已不再一无是处,生命有了意义”......

 

尾崎红叶走到窗边,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宰治完全有能力用自己的才华消磨别人的生命。我见过很多天才,他们的才华和魅力足够他人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跟这些人相处久了你的自我会感到刺痛。他们会任性地从周围攫取一切来填补他们内心的残缺,”她转过身看着国木田独步道:“我本来以为太宰治就是这样的人,我很害怕他会把中也毁掉。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国木田独步点点头,道:“太宰治走了。”

 

尾崎红叶挑起眉毛:“你什么意思?他去养伤了?去哪?现在是他事业上升的黄金时期,你也会让他走?”

 

国木田长吁短叹:“他说了一句怪话,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太宰治当时背对着他,看着横滨港的白帆,很淡然地来了一句:“我有我的信仰。”然后不顾他的挽留与追问,扬长而去。现在他基本处于失联状态,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就给国木田独步留了一个邮箱说是以备不时之需。他说你就当我死了。

 

尾崎红叶若有所思:“我记得中也以前说太宰治不是神,但是总有人要把他推上神坛当无所不能的圣人朝拜之类的话,他觉得这是导致他自杀习惯的一个重要原因。”

 

国木田独步看了看杂志上醒目的标题,说:“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事,从今以后他应该不会动不动就自杀了。毕竟他给他的作品取了这种名字,可见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向死而生的人了。”


杂志封面上写着《生存战争》。

 

 

06.

 

四十年后,哥伦比亚的卡塔赫纳,布兰卡和她的男朋友在海边喝着啤酒仰望星空。男友忽然问她:“你知道两颗恒星相撞会发生什么吗?”

 

布兰卡向来对天文系男友的日常科普近而远之,但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她不愿让他败兴而归,于是随口一问:“什么?”

 

“简而言之,如果碰撞速度过高,恒星物质会消散成巨大的膨胀气体云,碰撞速度过低会合并形成质量更大的蓝离散星。”

 

“那不慢不快会发生什么?”

 

“如果碰撞速度适中,碰撞位置又偏离中心,两颗恒星会近距离彼此环绕,共用一个气体外壳,随着时间流逝,两个单独的核心会逐渐旋进,直到最后融合为一个新的恒星。”

 

布兰卡睁大眼睛,想起一位文艺评论家对她最喜欢的那位传奇摄影大师和他早逝爱人的评价:

 

“我本来以为太宰治是一颗红巨星,在失控的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塌成黑洞。而中原中也是一颗稳定地燃烧着的恒星,他们的相撞诞生了本不该存在于这世界上的奇迹。但是这奇迹却如烟花般绚烂而短暂,最后消弭于无,天空一片沉寂。但是无论如何,他们成全了彼此的生命。”

 

此时卡塔赫纳城的街头,情人节的欢乐气氛感染着所有人,一个老人坐在街道一旁,用带着笑意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尘世间的一对对爱侣。一个棕色皮肤的小女孩跑到他面前来,羞怯地递给他一枝玫瑰,大眼睛眨巴两下,小声说:“祝您和您的爱人也度过一个快乐的节日。”

 

老人笑了笑,接过玫瑰,还没来得及道谢,小女孩就一溜烟跑走了。

 

在中原中也死后,太宰治背上行囊和相机浪迹天涯。他不断拍照,不断创作。在马德里喧嚣的街头,在伊斯坦布尔的暮鼓晨钟间,在爱琴海的落日余晖前,在印度遍布着牛脚印的小巷......他独自尝遍所有想请爱人品尝的美酒,拍下所有想请爱人一同欣赏的风景。他带着对爱人的追思活下去。有时候他以为他已经能忘记,能放下,却还是在午夜梦回时心脏痛到无法呼吸。

 

他会带着对中也的记忆活下去,看遍山川大河、日升月落,光荣与梦想,痛苦与悲伤。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拥有寂静与群星的黑夜,残忍的四月里荒地上肆意生长的丁香。

 

在满街灯火尽头,他看着手里的玫瑰,突然很想回家。

 

他连夜赶回日本,把玫瑰花放在了中也的墓前。海风吹动他的白发,也搅动玫瑰的香气。他低头亲吻墓碑,低声呢喃:

 

“现在我明白,活下去是最需要勇气的。爱是尖刀,是软肋,也是盔甲。我从前是一个懦夫,爱使我敢于活下去。”

 

他躺在爱人的墓碑旁,仰望着夜空,想起聂鲁达的诗。

 

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

你是最后的玫瑰



FIN.





这篇尝试了一点新的语言风格。无人区玫瑰时间跨度拖得太久,一开始的构思很多都不记得了,写的不太好,ooc也挺严重的,很多想表达的东西都没表达出来。致歉。如果还有在看这篇文的人,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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